群鸟

独立日贺文单发

英第一视角


Summary: 年轻人告诉我,这里冷清得鸟雀难见。



这是在曼哈顿的中心。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。实际上,对于任何一处有着浓郁咖啡香和焦糖气味的空地来说,这都极为反常。我无意探究。这年头不能解释的事情很多,爱刨根问底的人总是发疯。无论如何,当知晓不能改变结果,原因也就无关紧要了。但他还是告诉我了。


“他们说这是因为十三年前这里发生的一起自杀事件,”年轻人说:“有个男孩从那里跳下去了。”


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帝国大厦的顶端。钢化玻璃在阳光下冰冷得刺眼。


“说下去。”我说。


“那是1983年,我记得很清楚。”年轻人的手指磨蹭着咖啡杯,苍白的指节被烫的通红:“那年我才十六岁,我的父亲在那年离开了我们。”夕阳擦过窗沿,咖啡氤氲着泥土与芭蕉叶的气息,我们坐在蒸汽和红色的晚霞之间,像是在热带雨林。

“抱歉。”我说,对于自己冷漠的语调感到一丝歉意。


年轻人沉默下去。他在思索。于是城里的喧嚣声涌了进来。城市熙攘如同一列火车。持续不断的噪声让这个并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空间就像在火车上。我看着外面走过的错综人影被布帘割成两半,垂在黄昏的台阶上。

汽笛发出宛如哀嚎的长鸣,声嘶力竭得悲哀而毫无回应。回荡着。我忽然拥有了能等待一切至死的平静。


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在记忆里变回当年那个孩子。我想象着他的童年时代,那个孩子有着柔软的金发和蓝色的眼睛。他有,应当像现在这样拥有。我回忆起草丛后孩子那双深蓝色眼睛,那比海洋还遥远的目光的注视,带着无焦距的专注。他们一定会很像。

一切都随着死亡变得虚伪了,只有残骸真实尚存。都不会改变了,所以要么是未曾拥有,要么从未消失。

那双蓝眼睛,那是我的家族所拥有的眼睛,那是盘旋在大厦边的群鸟的眼睛。

这年轻人总是让我想到鸟。


我看着他。我闭上眼睛也还在看着他。我呼吸着他的呼吸。轮廓在余温之中逐渐消散,融为一体。我描摹着那个孩子的面容,他的金发与碧眼。我真想告诉他关于那个孩子的所有一切,而我便能从中恣情享受那个孩子的气息。我几乎就要这么做了。

但这是不行的。

会死的。

燃烧过度。我感到疲乏不堪,无力自持。


年轻人注视着百叶窗外的帝国大厦,厚重的剪影在黄昏中尘封。它永远属于时间,属于这一刻,无法依存于别的什么事物。过往的都不在了,相片中的遗存是不朽的死。时间是赤|裸着向后奔去的,在追忆未来和预测过去中成为新生的空白。

我们生命的历史是不存在的。

群鸟也是不存在的。


那孩子存在过吗?

也许只有散落在老宅客厅沙发下的锡兵能作为明确的证明。


那年轻人的面容是典型的移民后代的样子,那是一种什么也不能损害的,理想的完美,时代,饥荒,通货膨胀和石油危机,对他丝毫无损。他在历史之上,永远只是在咖啡馆里与历史的遗民们擦肩而过。

如同死去的那个孩子,所有的反抗,争吵,歇斯底里的疯狂,都终于在时间阻隔的美化下光芒四射,纯洁无暇。

成为完美的符号。

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。

我必须离开了。


我匆匆起身,伸手去拿手杖的时候,我听到了那年轻人的声音。轻飘飘的语句无始无终,也与生命的意识共始终,它既有精神的实质,也有追求虚无的实质。

“那年我才十六岁。我在帝国大厦后面那间露天咖啡馆里听说了他的死讯。他从大厦顶坠落的时候,我无知无觉。我只看到楼顶飞下的群鸟。”

“鸟都飞走了。”

这就是荒谬的伟大之处。


我明白了。

没有什么坚固的物质将我们同外面隔开。觉察,觉察不需要灵敏的感官,我们可以觉察到,他们发出的声音,全部的声响与活动,他们的什么东西。但我们没有回应,既定的过去无法左右,不得接受和破译的信号没有意义。我们沉默着,各自孓然一身。


年轻人灿烂的金发和海水一样的蓝眼睛都变得索然无味了,全都像落潮一样褪去了,什么都没有留下。我的生命意义是彻底失去了,就像隐藏在那个孩子死去肉体里的十六年的生命中的永恒一般,没有了。


那个年轻人却在这沉寂之中微笑起来。“先生,独立日快乐。”他说。


我想起来了。那天帝国大厦下拥挤杂沓的人群,拥挤而缓慢,并无理性地向四面八方涌去,没有向何方的意念,只不过向任意的方向前进,在众生中孑然自处。

十三年前的独立日,我的儿子从帝国大厦顶一跃而下。


夕阳将要落下,隔着布帘和百叶窗,我又看到了鸟。

离群的鸟撞死在钢筋混凝土上,折断的骨骼刺穿被血染红的身躯。

栖息在帝国大厦顶上的群鸟被余晖牵向天空,沉重而轻盈地起飞,我看到银白色的长发在风中散落。

我终于意识到,那是鸟翼上柔软的白色羽毛。


fin.







后记——1983年的一份新闻报道

近日,发生了一起令人悲痛的事件:一名十六岁的男孩从帝国大厦上跳下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我们采访了他的邻居。这名好心而善良的女士告诉我们,男孩的家庭成员包括他的父母亲,他的双胞胎哥哥和两个年幼的弟弟。在这起事件发生后,男孩的父母离婚了,母亲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去了大洋洲,留下了她的大儿子。除此之外,我们还获取了一个消息:男孩的父亲失踪了。有传言说,他去了帝国大厦的顶端,从他的儿子跳下的地方跳了下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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